他在怕我回去。
為什麼?
如果只是因為家裡髒亂,他早就習慣了我的抱怨。他在掩飾什麼?還是說,那個家裡正在發生什麼見不得人的事?
4.
第六天,事情終於徹底失控了。
上午十點,我正在公司開會,接到了小區物業李經理的電話。
「林女士,本來不想打擾您的,但是這幾天鄰居投訴實在是太多了。」李經理語氣嚴肅,「您家是不是在搞群租房?樓下投訴漏水,隔壁投訴噪音,昨晚甚至有人報警說您家裡有人打架鬥毆,還在樓道里潑紅油漆……」
「你說什麼?」我猛地站起來,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,「潑紅油漆?誰潑的?」
「這我們就不清楚了,像是討債的。警察來過兩次了,但是您先生不開門,說是家庭糾紛。林女士,這事兒您得趕緊回來處理一下,不然我們只能斷水斷電了。」
掛斷電話,我的手一片冰涼。
討債?打架?潑油漆?
張強那個所謂的「開支沒問題」,難道是借了高利貸?
我立刻請了假,打車直奔家裡。計程車上,我給張強發了條微信:【物業給我打電話了,你在搞什麼?】
張強秒回了語音,背景音嘈雜得嚇人,像是有玻璃破碎的聲音和男人的怒吼。
「老婆!你別聽物業瞎說!沒事,真的沒事!就是……就是親戚喝多了鬧點矛盾。你千萬別回來,千萬別回來!我自己能搞定,相信我,最後一次相信我!」
他的聲音帶著哭腔,那種極度的恐懼透過揚聲器傳過來,讓我不寒而慄。
最後一次相信你?
張強,我們結婚五年,我信了你無數次,換來的是十二口人的鳩占鵲巢,是你莫名其妙的自信,和現在這一地雞毛。
我沒有理會他的哀求,催促師傅開快點。
到了家門口,我並沒有立刻進去。
樓道里瀰漫著一股刺鼻的紅油漆味,我家那扇原本乾淨的防盜門上,被人用油漆噴了一個巨大的「死」字,觸目驚心。門口的鞋堆已經被踢得亂七八糟,一隻童鞋孤零零地躺在樓梯口,上面印著一個黑乎乎的腳印。
屋裡傳來劇烈的爭吵聲。
「錢呢!張強你個混蛋,你不是說這房子是你的嗎?錢去哪了!」這是小姑子張梅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「少廢話!今天見不到房本上的女主人簽字,這房子誰也別想住!老子把這拆了抵債!」一個陌生的粗狂男聲咆哮著,伴隨著重物砸在地板上的悶響。
我深吸一口氣,從包里掏出備用鑰匙。手抖得厲害,插了三次才插進鎖孔。
「咔噠」。
門開了。
那一瞬間,我以為自己穿越到了某個貧民窟的群租房。
原本寬敞明亮的客廳,此刻已經被完全打通了。我那套真皮沙發不翼而飛,取而代之的是兩排冰冷的上下鋪鐵架床,像監獄一樣排列著。牆壁上被釘滿了掛鉤,掛著各式各樣的內衣褲,還在滴水。
滿地都是煙頭、酒瓶和碎玻璃。
而最讓我心臟驟停的,不是這滿屋的狼藉,而是主臥門口的那個垃圾桶。
因為它翻倒在地,裡面的一些垃圾散落了出來。在那個被煙頭燙得千瘡百孔的垃圾桶邊,有一堆被撕碎的A4紙片。
我不知道為什麼,在那樣混亂的場景下,我的目光會死死鎖住那堆碎紙。或許是因為上面的紅色指印太過刺眼。
我並沒有立刻衝進去質問,而是鬼使神差地蹲下身,撿起了那幾張碎紙片。
膠帶一點點在腦海中粘合,上面的字跡像針一樣刺痛了我的眼。
這是一份草擬的協議,標題是——《房屋長期居住權及使用權轉讓協議》。
甲方:張強。
乙方:劉大柱(張梅的老公)。
內容簡略卻觸目驚心:【甲方張強承諾,將位於XX小區的房產(即我家)的居住權及使用權,無償轉讓給乙方家庭使用,期限為20年。作為交換,乙方一次性支付甲方人民幣30萬元整……】
落款處,按著張強鮮紅的手印。
我的大腦「轟」的一聲炸開了。
我終於明白了。
哪有什麼兄妹情深?哪有什麼「開支沒問題」?
張強所謂的「有數」,是他把我也擁有一般產權的房子,背著我偷偷「賣」給了他妹妹一家!他把房子的二十年居住權,當成商品賣了三十萬!
所以他才不怕開銷大,因為他手裡拿著這三十萬的「賣房款」!所以他才敢讓十二口人住進來,因為這根本就是一場交易!
可是,既然拿了三十萬,為什麼還會有討債的人上門?為什麼門口會被潑油漆?
就在這時,主臥那扇緊閉的門被人一腳踹開。
「張強,你老婆要是再不回來簽字,這房子今晚就得換姓!你那三十萬連利息都不夠塞牙縫的!」
那個滿臂紋身的陌生男人吼道。
緊接著,張強被推了出來,重重地摔在地上,正好摔在我腳邊。
他抬起頭,看見我的一瞬間,眼裡的光徹底滅了。
「老婆……」他哆嗦著嘴唇,臉上全是淤青。
屋裡所有的人——小姑子一家、紋身男、還有那幾個所謂的「親戚」,全都看向了我。
5.
這一刻,真相像手術刀一樣,殘忍地剖開了這個家最後的一層遮羞布。
原來,這十二口人,不僅僅是房客,更是張強找來的「人肉盾牌」。
事情的真相,遠比我想像的還要骯髒。
那個紋身男叫「龍哥」,是個放高利貸的。
張強半年前迷上了網絡賭球。一開始是幾百幾千的玩,後來輸紅了眼,想翻本,就開始借網貸。拆東牆補西牆,利滾利,很快就欠下了八十多萬。
他那點死工資根本不夠還。被逼急了,他把主意打到了這套房子上。但是房產證上有我的名字,沒有我的簽字和身份證,他沒法抵押,也沒法賣。
於是,這個「絕頂聰明」的男人,想出了一個一石二鳥的毒計。
他知道小姑子一家剛拿到老家的拆遷款,手裡有幾十萬現金,正愁在城裡買房太貴。於是他騙小姑子說,這套房子完全是他說了算,只要給他三十萬,就讓他們一家搬進來住二十年,算是個「內部長租」。
小姑子貪便宜,立刻答應了。張強拿著這三十萬,先還了一部分高利貸的利息,換取了暫時的平安。
至於為什麼讓十二口人都住進來?
那是張強為了防備高利貸再次上門。他天真地以為,家裡人多勢眾,又有老人又有孩子,高利貸就不敢上門鬧事。那些所謂的「遠房親戚」,其實也是他為了壯膽硬拉來的。
而前幾天我查到的那兩萬塊入帳,是他實在沒錢吃飯了,又從這三十萬贓款里挪出來的「生活費」。
可是他萬萬沒想到,我離家了。
我不常在家,小姑子一家就開始翻箱倒櫃,結果翻出了房產證,看到了上面赫然寫著我的名字。
張梅雖然貪,但不傻。她意識到自己被親哥騙了——這房子嫂子有一半,張強根本沒權利單獨處置居住權!於是這幾天,張梅一家一直在逼張強退錢。
而龍哥那邊,發現張強還不上後續的錢,又聽說家裡女主人不在,便直接上門逼宮。
所謂的一家十二口,其實是三方勢力在我的客廳里「炸了鍋」。
張強夾在中間,既拿不出錢退給妹妹,又還不上高利貸,還要防著我知道真相。
「嫂子!既然你回來了,你得給我們評評理!」張梅衝過來,一把鼻涕一把淚,「我哥騙了我們三十萬!那可是我們的拆遷款啊!今天你要是不把錢退給我們,我們就賴在這兒不走了!死也要死在這兒!」
「退錢?你想得美!」龍哥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椅子,「這房子必須抵給我!張強簽了字的,父債子還,夫債妻還!今天不把字簽了,誰也別想豎著出去!」
客廳里亂成一團,孩子的哭聲、老人的咒罵聲、男人的咆哮聲,像無數隻蒼蠅在我耳邊嗡嗡作響。
我看著跪在地上的張強。
他抱著頭,蜷縮成一團,像一隻喪家之犬。那雙磨偏了跟的皮鞋,此刻看起來是那麼的可笑和諷刺。
為了那點可笑的面子,為了填不滿的慾望,他不僅賣掉了我們的家,賣掉了親情,也賣掉了作為一個人的底線。
「都閉嘴。」
我輕聲說道。聲音不大,但奇蹟般地,屋裡安靜了下來。
我從包里拿出手機,舉到面前。
「剛才進門前,我就開了錄像。」我平靜地看著他們,目光掃過每一個人,「非法入侵、非法集資、高利貸暴力催收、還有……詐騙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