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我叫林晚,今年四十二歲。
今天是我這輩子,頭一次當著親戚的面,跟嫂子張翠蓮拍了桌子。
碗碟被震得叮噹響,湯汁濺到了她新買的真絲襯衫上,像朵難看的油漬花。
她尖叫起來,聲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。
「林晚你瘋了?!這錢本來就有我們家一半,你憑什麼不給?」
我攥著拆遷補償協議的手,指節都泛了白。
協議上的數字很清晰:二百六十萬。
這筆錢,是我哥十六年前送我當陪嫁的那套老房子,拆出來的。
十六年啊,足夠讓牆上的石灰層剝落,讓院裡的老槐樹長得枝繁葉茂,也足夠讓人心,變得面目全非。
我哥林強,當年是揣著全部積蓄,外加跟朋友借的兩萬塊,才買下這套五十平的小兩居。
那時候我要嫁進趙家,我媽哭得撕心裂肺,不是捨不得我,是嫌趙家窮。
「晚丫頭,你這是往火坑裡跳!」我媽拍著大腿喊,「趙家小子沒爹沒媽,就一間破土房,你嫁過去喝西北風啊?」
我哥站在一旁,悶頭抽著煙。
他剛跟張翠蓮處對象,正是要花錢的時候,可他看著我,把煙蒂摁滅在鞋底,說了句:「我妹不能受這委屈。」
第二天,他就把剛拿到手的房產證,塞到了我手裡,上面寫著我的名字。
張翠蓮那時候還沒過門,聽說這事兒,跑到我家鬧了三天。
「林強你是不是傻?這房子給了她,我們以後住哪兒?」
「你就這麼一個妹妹?以後我們的孩子不用養了?」
「我看你就是被你妹灌了迷魂湯!這婚沒法結了!」
我哥那時候脾氣也倔,任憑張翠蓮怎麼鬧,就一句話:「我妹的陪嫁,必須體面。」
最後還是我媽出面,給張翠蓮塞了五千塊彩禮,又拍著胸脯保證以後家裡的活兒都幫襯著,這事兒才算揭過去。
我拿著房產證,心裡又暖又酸。
我知道,這套房,是我哥用他的婚事和臉面換來的。
結婚那天,我跟老公趙磊說:「這房子是我哥的心意,咱們得好好守著,將來不管怎麼樣,都不能對不起我哥。」
趙磊握著我的手,重重地點頭:「我知道,你放心。」
那時候的趙磊,真的好。
他窮,但有志氣。
每天天不亮就去工地上搬磚,晚上回來還幫我洗衣做飯。
我懷著女兒的時候反應大,吃不下東西,他跑遍了整個縣城,就為了給我買一碗合胃口的酸湯麵。
那時候我總覺得,就算日子苦點,只要夫妻同心,總有熬出頭的一天。
可我沒想到,最先變的,是我哥家。
張翠蓮過門後,就像變了個人。
以前在我哥面前裝出來的溫柔賢惠,全沒了蹤影。
她對我媽呼來喝去,對我哥更是指手畫腳,唯獨對錢,看得比命還重。
每次我回娘家,她都陰陽怪氣的,話里話外都在提那套房子。
「妹妹啊,你這房子現在可值錢了,當初要不是林強疼你,哪有這麼好的事兒。」
「聽說你那小區要通地鐵了?以後房價還得漲。」
「我們家浩浩(我侄子)以後上學,要是能落在你那學區就好了。」
我一開始沒往心裡去,只當她是隨口說說。
直到有一次,她趁我不在家,帶著中介去看房,說要把房子掛出去賣。
那天我接到中介電話,整個人都懵了。
「林小姐,您嫂子說您同意出售這套房,讓我們過來評估價格,您看什麼時候方便簽合同?」
我火急火燎地趕回去,推開門就看見張翠蓮正跟中介唾沫橫飛地講價。
「這房子地段好,採光也好,最少得這個數!」她比了個手勢,臉上全是貪婪的笑。
「張翠蓮,你憑什麼賣我的房子?」我氣得渾身發抖。
她看見我,愣了一下,隨即又擺出理直氣壯的樣子:「什麼你的我的?這房子是林強買的,就是我們林家的!我幫你賣了,還不是為了你好?」
「我不需要你為我好!」我指著門口,「你馬上給我走!」
中介一看這架勢,趕緊溜了。
張翠蓮卻不依不饒,坐在地上撒潑打滾:「林晚你沒良心!當年要不是林強給你買房子,你能嫁得這麼風光?現在讓你幫襯襯家裡都不肯,你還是人嗎?」
我哥那時候在外地打工,我打電話給他,他只嘆了口氣:「晚丫頭,你嫂子就是眼皮子淺,你別跟她一般見識。」
就這一句話,輕描淡寫地帶過了。
我心裡堵得慌,可看著我哥那疲憊的聲音,又不忍心再追究。
畢竟,他是我唯一的哥哥,是當年拼盡全力也要給我體面的人。
從那以後,張翠蓮倒是收斂了些,不再提賣房的事,但每次見面,那眼神總在我身上掃來掃去,像在盤算著什麼。
日子就這麼不咸不淡地過著,轉眼就是十六年。
我女兒趙思雨都上高中了,成績拔尖,是我和趙磊的驕傲。
趙磊這些年也混出了些名堂,從工地上的小工,做到了包工頭,後來又自己開了家裝修公司,雖然不算大富大貴,但日子過得踏實安穩。
我們早就搬出了那套老房子,在新區買了套大三居,老房子一直租著,租金不多,夠給我媽買點營養品。
我本來以為,那套老房子,會就這麼安安穩穩地傳下去,給思雨當嫁妝。
可誰也沒想到,拆遷的消息,就這麼砸了下來。
那天我接到拆遷辦的電話,整個人都有點恍惚。
掛了電話,我第一時間就給我哥打了過去。
「哥,我們那老房子要拆了,補償款二百六十萬。」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,然後傳來我哥的聲音:「知道了,晚丫頭,這錢是你的,你自己拿著。」
我心裡一暖,就知道我哥還是當年那個疼我的哥哥。
可我沒料到,我哥的話剛說完,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張翠蓮的尖叫:「林強你瘋了?什麼她的?那房子是你買的!憑什麼全給她?」
接著就是一陣混亂的爭吵聲,然後電話就被掛了。
我拿著手機,愣了半天。
一種不好的預感,在我心裡蔓延開來。
果然,第二天一早,張翠蓮就帶著我侄子林浩,堵在了我家樓下。
我打開門,看見她那張堆滿假笑的臉,心裡就咯噔一下。
「妹妹,嫂子來看你了。」她一邊說,一邊不由分說地往屋裡擠。
林浩跟在她身後,二十歲的小伙子,長得人高馬大,卻一臉吊兒郎當的樣子,進門就往沙發上一癱,拿起遙控器亂按。
「浩子快叫姑姑。」張翠蓮推了他一把。
林浩翻了個白眼,嘟囔了一句:「姑。」
我強壓著心裡的不快,給他們倒了水。
「嫂子,你今天來,有什麼事嗎?」
張翠蓮喝了口水,放下杯子,眼睛就像雷達一樣,在我家客廳掃了一圈。
「妹妹啊,你看你這日子過得,真是越來越好了。」她嘆了口氣,「哪像我們家,浩子馬上要結婚了,彩禮、房子,哪一樣不要錢?愁得我頭髮都白了。」
我沒接話,等著她進入正題。
果然,沒繞幾句,她就直奔主題。
「妹妹,那老房子拆遷的事,你也知道了吧?」
「知道。」我點了點頭。
「那補償款二百六十萬,你打算怎麼處理啊?」她往前湊了湊,眼睛裡閃爍著貪婪的光。
「那是我的房子,補償款自然是我的。」我平靜地說。
「哎!妹妹你這話就不對了!」張翠蓮立刻拔高了聲音,「那房子是林強買的!當年要不是他,你能有這套房?現在拆遷了,錢怎麼能全是你的?」
「嫂子,當年我哥是把房子送給我當陪嫁的,房產證上寫的是我的名字。」
「名字能當飯吃嗎?」張翠蓮嗤笑一聲,「那是林強的婚前財產,就算送你了,也有我們家一半!」
「我哥當年送我房子的時候,你還沒跟他結婚。」我耐著性子解釋。
「那又怎麼樣?我跟他結婚這麼多年,為這個家操碎了心,他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!」張翠蓮蠻不講理地說,「這錢,必須分我們一半,一百三十萬,少一分都不行!」
林浩在一旁附和:「就是,姑,這錢本來就有我家一半,你要是不給,就是不講理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