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1.
周五晚上十點四十七分,暴雨。
我坐在車裡,沒開燈。雨刮器像個不知疲倦的鐘擺,把前擋風玻璃上的水珠一次次掃開,又一次次被模糊。我的右手緊緊攥著一張薄薄的彩票,因為它被汗水浸透,邊緣已經有點發皺。
那是一張中了3000萬的彩票。
我的左手拇指懸在微信的發送鍵上,螢幕的光照亮了我那一刻有些扭曲的臉。對話框里只有簡短的一行字:「老婆,公司大裁員,我沒躲過。」
這一刻,我像個手握核按鈕的瘋子。我知道,只要按下發送鍵,我那看似平靜的婚姻生活就會被炸得粉碎,或者,浴火重生。
我和蘇靜結婚五年,日子過得不好不壞。唯一的死結,就是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蘇強。就在上周,蘇靜沒跟我商量,直接動用了我們要換車的錢,湊了80萬給她弟付了一套婚房的首付。
那80萬,是我們五年的積蓄,更是我的心頭肉。
當時我氣瘋了,問她為什麼。她只是低著頭,說:「就這麼一個弟弟,不能看他打光棍。」
現在,我有錢了。3000萬,足以讓我換個城市,換種活法,甚至換個……我不願深想,但我必須知道,在這個「沒錢了」的極端假設下,蘇靜到底是會為了這個家跟我共渡難關,還是會為了她那個弟弟,把我的骨髓都吸干。
我深吸一口氣,按下了發送。
那個綠色的氣泡飛出去的瞬間,我的心跳停了一拍。
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電話狂轟亂炸。三分鐘後,蘇靜只回了一個字:「回。」
我推開家門的時候,客廳的燈很暗。蘇靜坐在餐桌前,沒有玩手機,也沒有看電視,只是盯著桌上的一碗面發獃。
聽到開門聲,她站起來,臉上沒有我想像中的驚慌失措,也沒有歇斯底里的質問。她只是默默地把那碗面端進廚房,開了火。
「熱一下,有點坨了。」她的聲音很啞。
幾分鐘後,面端上來了。清湯寡水,上面臥著一個煎得有點焦的荷包蛋,但沒有蔥花。
我是個無蔥不歡的人,以前不管多晚回家,哪怕家裡沒蔥了,她也會下樓去便利店買一把。但今天,碗里光禿禿的。
「家裡沒蔥了。」蘇靜坐在我對面,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,那是她防禦的姿勢,「樓下便利店那種精品蔥,五塊錢一小把,太貴了,我就沒買。」
五塊錢。
我摸了摸口袋裡那張價值3000萬的彩票,突然覺得無比諷刺。我剛成了千萬富翁,我老婆卻為了省五塊錢,不給我放蔥花。
「裁員的事,確定了嗎?」她問,語氣冷靜得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。
「確定了。賠償金還沒談攏,可能……要打官司。」我撒謊的時候,眼神故意躲閃,拿起筷子大口吃面,掩飾我的心虛。
「那80萬……」我試探著開口,這是我最在意的點,「首付剛交,貸款還沒下來吧?能不能跟售樓處說說,先退了?你也知道,我現在沒了工作,房貸我們供不起,要是再背上你弟那邊的壓力……」
蘇靜的背明顯僵了一下。
她沒有立刻回答,而是起身去收我的碗筷。在水龍頭的嘩嘩聲中,我聽到了她低沉卻堅決的聲音:「定金和首付都交了,合同也簽了。這時候退,要扣大筆違約金,不划算。」
「不划算?!」我的火氣瞬間竄了上來,筷子「啪」地一聲拍在桌子上,「蘇靜,我現在失業了!要是找不到工作,我們連下個月的房貸都交不上!你這時候還想著你弟那套房劃不划算?」
蘇靜關了水龍頭,背對著我,肩膀微微顫抖。過了好一會兒,她轉過身,眼圈是紅的,但眼神里有一種讓我看不懂的硬氣。
「志遠,你累了,先睡吧。錢的事,我想辦法。」
2.
那一晚,我們背對背躺著。中間隔著三十厘米的距離,卻像隔著一條銀河。
半夜,我聽到被窩裡傳來細微的「滴答」聲。那是手機按鍵的聲音。我偷偷睜眼,借著窗外的月光,看到蘇靜整個人縮在被子裡,手機螢幕的光微弱地透出來。
她在按計算器。
一遍又一遍,清零,重算,清零,重算。
我的心涼了半截。她在算什麼?是不是在算我那點可憐的失業金,夠不夠給她弟補齊後續的裝修款?還是在算離了婚能分多少財產?
那一刻,我捏著枕頭角的指關節都在泛白。
接下來的三天,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的三天。
我每天假裝出門找工作,其實是開著車在公園裡耗時間。我就想看看,我不往家裡拿錢了,蘇靜能撐多久。
家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。飯桌上的肉菜越來越少,以前她每周必買的鮮花也沒了。她甚至開始把洗菜水存起來沖廁所,每一個細節都在告訴我:她在備戰,準備過苦日子。
但我最擔心的事,還是發生了。
周二晚上,我在陽台抽煙。隱約聽到蘇靜在主臥陽台打電話,門關得很嚴,但我還是聽到了幾個關鍵詞。
「必須辦……不能拖了……」
「周五一定要去……錢我帶過去……」
「別廢話,聽姐的……」
她的語氣急促,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。
我手裡的煙燒到了手指,鑽心的疼。她在催她弟辦事?還要帶錢過去?家裡哪還有錢?唯一的解釋是,她要把我們那張存著應急資金的卡,也就是最後的保命錢,拿去填那個無底洞。
我冷笑了一聲,把煙頭狠狠按滅在欄杆上。
蘇靜,既然你不仁,就別怪我不義。這3000萬,你一分錢也別想見到。
周五早上,蘇靜起得很早。她穿了一件平時捨不得穿的風衣,化了淡妝,手裡提著那個紅色的購房資料袋。
「志遠,我今天請了假,去辦點事。」她出門時,甚至沒敢看我的眼睛。
「去哪?」我明知故問,盯著她手裡的袋子。
「去……去趟娘家,小強有點事找我。」她撒謊了,眼神飄忽。
門「砰」的一聲關上了。
我立刻抓起車鑰匙跟了出去。
一路尾隨,我的心跳得像擂鼓。看著她的車穿過市區,最後果然停在了那個熟悉的售樓處門口。
我把車停在遠處,看著她急匆匆地走進去。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,我看到VIP接待室里,小舅子蘇強已經到了。他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,一臉的不耐煩,甚至還衝蘇靜招了招手,像是在使喚一個提款機。
蘇靜走進去,把紅色的袋子往桌上一拍。
我看不到他們在說什麼,但我能看到蘇強的表情從不耐煩變成了暴怒,他猛地站起來,指著蘇靜的鼻子在罵。而蘇靜一動不動,像一尊雕塑,死死地按著那個袋子。
然後,我看到蘇靜從包里掏出了一張銀行卡,遞給售樓小姐。
那一瞬間,我的理智徹底斷弦。
那是我們最後的幾萬塊錢!她居然真的在這個節骨眼上,還要給那個吸血鬼弟弟交錢?看蘇強那個暴怒的樣子,肯定是因為蘇靜帶來的錢不夠,他在發脾氣嫌少!
憤怒像汽油一樣潑在我的胸口,我感覺自己快要爆炸了。什麼測試,什麼人性,都去他媽的。我只知道,這個家要完了,這個女人徹底沒救了。
我推開車門,頂著雨沖向售樓處。雨水打在臉上生疼,但我感覺不到冷,只覺得渾身燥熱。
3.
我衝進大廳,推開VIP室的玻璃門,巨大的動靜讓所有人都看了過來。
「住手!」
我大吼一聲,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迴蕩。
蘇靜嚇了一跳,手一抖,銀行卡掉在了桌子上。蘇強看到我,愣了一下,隨即露出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:「喲,姐夫來了?正好,你來評評理,你老婆是不是瘋了?」
我沒理他,幾步衝到桌前,一把抓起那張銀行卡,死死捏在手裡,轉頭盯著蘇靜。
「蘇靜,你到底要幹什麼?」我咬著牙,字是從齒縫裡蹦出來的,「我都失業了,家裡都要揭不開鍋了,你還要拿著這最後的錢來給他填坑?你心裡到底有沒有這個家?有沒有我?」
蘇靜的臉煞白,嘴唇哆嗦著:「志遠,你聽我說……」
「我不聽!」我咆哮著,眼淚不爭氣地在眼眶裡打轉,「這日子沒法過了。離婚吧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