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裝神弄鬼。」他一把奪過袋子,「我倒要看看你能玩什麼花樣。」
他粗暴地扯開拉繩。
袋子很輕,沒有金戒指的沉重感。
他把手伸進去,掏出了兩樣東西。
一把黃銅色的老式鑰匙。
和一張皺巴巴的、邊緣參差不齊的信紙。
那張紙一看就是從某個藥盒或者舊本子上撕下來的,上面用黑色的記號筆寫著兩行字。字跡歪歪扭扭,像蚯蚓爬一樣,有的筆畫重得劃破了紙張,有的筆畫輕得幾乎看不見。
但每一個字,都能讓人看懂。
趙晉盯著那張紙,瞳孔瞬間放大,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怪物。他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,嘴唇哆嗦著,半天發不出聲音。
那上面寫著:
「房子歸小淺,你滾。」
3.
趙晉猛地抬頭,死死盯著我,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:「這……這是誰寫的?這不可能!我媽癱了六年,手都動不了,怎麼可能寫字?林淺!是不是你模仿我媽的筆跡偽造的?你為了那套房子,居然敢偽造遺囑?你這是犯罪!」
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恐和憤怒變得尖銳刺耳,引得路人紛紛側目。
我平靜地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,只覺得可笑。
「偽造?」我冷笑一聲,「趙晉,你是不是忘了,媽雖然右手廢了,但她是個左撇子。這六年,她在被窩裡,用那隻還能動的左手,在我的手心裡練了多少遍,才寫出這幾個字,你知道嗎?」
「我不信!我要回家!我要問清楚!」趙晉抓著那張紙,轉身就要往車上沖,連車門都沒拉開,差點摔個踉蹌。
「不用回去了。」我淡淡地說,「那把鑰匙,是媽給我的新家鑰匙。至於老房子……你可以回去看看,但裡面已經沒人了。」
趙晉的動作僵住了,他像個生鏽的機器一樣緩慢地轉過身,臉色慘白如紙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說什麼?什麼叫沒人了?我媽呢?」
「媽被我接走了。」我拿出手機,點開一段視頻。
螢幕上,是三天前的一個下午。
那天,趙晉正在外地陪著那個所謂的「大客戶」(其實是那個富家女小三)遊山玩水,還在朋友圈發了定位炫耀。
而家裡,來了三個人。
兩個穿著制服的公證員,和一個扛著攝像機的律師。
視頻里,婆婆雖然還是躺在床上,但精神卻異常好。公證員拿著文件,語速緩慢地詢問:「趙秀蘭女士,您確認要將名下位於建設路的那套房產,無償贈與給您的兒媳婦林淺女士嗎?在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,這是您的真實意願嗎?」
鏡頭拉近,婆婆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占據了螢幕。
她費力地點頭,喉嚨里發出渾濁卻堅定的聲音,那是她練習了幾個月才擠出的兩個位元組:
「是……的。」
接著,公證員又問:「關於您的意定監護人,您確認指定林淺女士,而不是您的兒子趙晉先生嗎?」
這一次,婆婆的反應更加激烈。她用那隻顫抖的左手,指著鏡頭,像是透過螢幕指著那個不孝子,拼盡全力喊出了一個字:
「滾!」
趙晉看著視頻,手機「啪」地一聲掉在地上,螢幕摔得粉碎。
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,癱軟在奧迪車的引擎蓋上。
「意定監護……贈與公證……」他喃喃自語,「怎麼可能……你怎麼做到的?她明明是個廢人……」
「她不是廢人,她是你媽!」我終於忍不住,聲音提高了幾度,「這六年,你哪怕有一分鐘把她當人看嗎?你嫌她髒,嫌她臭,嫌她活著耽誤你發財。你以為她在床上躺著就什麼都不知道?趙晉,人在做,天在看,媽是在看,看你到底有沒有良心!」
4.
「你……你算計我!」趙晉突然像瘋狗一樣撲過來,「這房子還沒拆遷,價值三百萬!你居然敢獨吞!那是趙家的祖產!」
我側身躲過,冷冷地看著他:「那是媽的房子,她想給誰就給誰。而且,你以為媽不知道你在外面欠了多少賭債嗎?」
這句話像一記重錘,直接把趙晉砸蒙了。
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,那些網賭的輸贏記錄,那些高利貸的催收簡訊,他都藏得嚴嚴實實。
「媽雖然不能動,但她腦子比你清醒。」我從包里掏出另一件東西——一支黑色的錄音筆。
那是昨天我也一併放在那個絲絨袋子裡的,但他剛才太慌張,沒摸到底。
「半年前,我就把這支錄音筆放在媽的枕頭下面了。」我按下播放鍵。
沙沙的電流聲後,傳來了趙晉那熟悉的聲音。
那是兩個月前的一個深夜,他喝醉了,闖進婆婆房間,坐在床邊自言自語。
「老不死的,你怎麼還不咽氣啊?那個女的說,我不離婚,這房子不到手,她就不幫我還那二十萬的高利貸。媽,你是我親媽,你就幫幫兒子,早點走吧……這藥我都給你停了三天了,你怎麼還這麼能扛呢?」
錄音里的聲音陰森、冷酷,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。
趙晉的臉瞬間變成了死灰色。他哆嗦著指著錄音筆:「你……你錄音?這是非法的!」
「你可以去告我。」我把錄音筆收回包里,「但這錄音要是交到法院,或者發到你那個『大客戶』那裡,你覺得你的下場是什麼?遺棄罪?還是故意殺人未遂?」
趙晉徹底崩潰了。
他知道,他完了。
那套房子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,是他用來吊著那個富家女的唯一籌碼,也是他填補賭債窟窿的唯一指望。
現在,房子飛了,親媽沒了,證據在握。
「林淺……老婆……淺淺!」趙晉突然跪了下來,抱著我的腿痛哭流涕,「我錯了!我真的錯了!我是鬼迷心竅!你別走,媽也不能走,我們是一家人啊!那房子也有我的一份啊!」
看著眼前這個痛哭流涕的男人,我心裡沒有一絲波瀾,甚至連最後的一點恨意都消散了。
只剩下深深的噁心。
「趙晉,簽字的時候我就說了,早受夠了。」
我用力抽回自己的腿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:「受夠的不是照顧媽的辛苦,而是受夠了你這種披著人皮的畜生。媽說了,這輩子最後悔的事,不是生病,是生了你。」
5.
我沒有再回頭看那個跪在風中瑟瑟發抖的男人,轉身走向路邊停著的一輛計程車。
車裡,后座上,坐著一位滿頭銀髮的老人。
她雖然歪著身子坐在特製的輪椅上,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。
看到我上車,婆婆艱難地抬起左手,沖我比了一個大拇指。
我握住她那隻乾枯得像樹枝一樣的手,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。
這六年,我失去了青春,失去了原本平順的人生軌跡,甚至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。
但我贏回了一份超越血緣的母愛。
「媽,我們回家。」我擦乾眼淚,笑著對她說,「新家有個大陽台,以後每天都能曬太陽。」
婆婆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囔著,但我聽懂了。
她在說:「好……女兒。」
6.
三個月後。
聽說趙晉因為高利貸追債,被打斷了一條腿,那個富家女知道他一無所有後,連夜拉黑了他。他現在只能住在工地的工棚里,每天對著空氣咒罵。
而我,用賣掉老房子的一半錢,在城郊買了一套帶電梯的小公寓,剩下的一半存了定期,那是婆婆的養老錢。
此刻,陽光正好。
我坐在陽台上畫畫,畫架上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水彩——一雙蒼老的手,緊緊握著一雙粗糙的年輕的手。
婆婆坐在旁邊的輪椅上,嘴裡含著我剛刮好的蘋果泥,眯著眼聽收音機里的評書。
空氣里再也沒有了那種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,取而代之的,是陽台上那盆梔子花淡淡的清香。
辦這本離婚證雖然沒花一分錢,但看清一個人,我花了整整六年。
好在,一切都還來得及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