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9月28日,周五,晚上8點47分。
客廳里的電視正放著嘈雜的綜藝節目,但我卻覺得周圍安靜得可怕,只有掛鐘「滴答、滴答」的走針聲,像某種倒計時。
我手裡握著剛掛斷的電話,螢幕還亮著,上面顯示著「妹妹」兩個字。剛才電話里,妹妹怯生生地問:「哥,國慶我和媽想去你那玩幾天,行不?」
我剛想也沒想地回一句「來唄,正好我有空」,坐在沙發另一頭的陳芸突然有了動作。
「砰——!」
一聲脆響,陳芸手裡的玻璃杯狠狠砸在了茶几旁的防滑墊邊緣。雖然沒碎得四分五裂,但那個她用了三年的卡通玻璃杯,杯口還是崩開了一個大口子,幾滴水濺在了我的褲腳上,冰涼刺骨。

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激靈,剛到嘴邊的「好」字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陳芸猛地站起來,臉色漲紅,胸口劇烈起伏著。她指著我的鼻子,聲音尖利得變了調,喊出了那句讓我腦子嗡嗡作響的話:
「李強!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?上次五一她們住了五天,花了我們7.5萬!七萬五啊!這才過了幾個月,還想再來?這個家是不是要被她們搬空了你才甘心?」
空氣瞬間凝固了。
我愣在原地,甚至忘了去擦褲子上的水漬。
7.5萬?
這兩個數字像兩記重錘砸在我天靈蓋上。我一個月工資才一萬二,還要還房貸、車貸,7.5萬相當於我大半年的收入,也是我們這個小家庭一年的積蓄。
「你胡說什麼?」我下意識地反駁,聲音因為震驚而有些發顫,「阿梅五一也就住了五天,她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,連礦泉水瓶都要攢著賣錢的人,怎麼可能花掉7.5萬?陳芸,你不想讓她們來直說,別給我妹潑髒水!」
「潑髒水?」陳芸氣極反笑,她的笑聲很冷,眼神里透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絕望和譏諷。
她一把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機,手指飛快地在螢幕上戳著,然後把手機螢幕狠狠懟到我眼前:「你自己看!這是不是你要的證據!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!」
螢幕上是手機銀行的電子回單。
時間:5月4日。轉帳金額:75,000.00元。
「收款人是誰?我不信阿梅會要這麼多錢!」我伸手想去拿手機看詳情,陳芸卻猛地把手縮了回去,迅速鎖了屏。
「錢都沒了,看那麼細有意義嗎?反正都進了你那個好妹妹的口袋!」她的眼神有些閃躲,但語氣依然強硬,「李強,我把話撂這兒,你要是敢讓她們來,咱們就離婚!」
陳芸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,轉身進了臥室,「砰」地一聲甩上了門。
門關上的瞬間,我聽到了裡面傳來的壓抑的哭聲。
2.
那一夜,我是在沙發上度過的。
客廳沒開燈,只有窗外路燈昏黃的光透進來,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。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煙,直到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。
我是從農村考出來的大學生,也就是俗稱的「鳳凰男」。父親走得早,是母親和妹妹在土裡刨食,供我讀完了大學。妹妹比我小四歲,為了省錢給我交學費,高二就輟學去打工了。
我對這個家,有著深入骨髓的虧欠。
但在我的印象里,妹妹阿梅老實、木訥,甚至有些懦弱。她怎麼可能五天花掉7.5萬?
我閉上眼,努力回想五一那幾天的細節。
那時我正忙著一個工程項目的收尾,早出晚歸,家裡基本都是陳芸在照應。母親和妹妹來了之後,我也只是晚上匆匆見一面。我記得妹妹一直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,背著個掉皮的PU包,見了我總是憨憨地笑,說:「哥,你忙你的,嫂子對我們挺好的。」
難道是買了金首飾?還是買了名牌包帶回村裡撐面子?
現在的農村,攀比之風確實盛行。我也聽說過有些女孩進了城就迷失了,難道阿梅也……
凌晨兩點,我實在忍不住,掐滅了煙頭,拿起手機給妹妹發了一條微信。
「阿梅,睡了嗎?」
過了好久,那邊才回過來:「哥,還沒呢。怎麼了?」
我深吸一口氣,打字的手指都在抖:「五一那次,你嫂子說花了7萬5。你跟哥說實話,這錢……花哪兒了?」
對話框頂部的「對方正在輸入...」閃爍了足足五分鐘。
最後,發過來一段語音。
我點開,把音量調到最小,貼在耳邊。
背景音很嘈雜,有雞叫聲,遠處似乎還有嘩啦啦的麻將聲。妹妹的聲音聽起來很慌亂,帶著哭腔:「哥……對不起。是我不懂事。我第一次進城,看著商場裡那些東西好看,就……就沒忍住。做了美容,買了些衣服首飾……我錯了哥,這錢我會慢慢打工還你的,你別怪嫂子,嫂子也是為你好……」
我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。
承認了。她竟然承認了。
7.5萬啊!那是我們準備換車的錢,是陳芸省吃儉用攢下來的!陳芸平時買個洗面奶都只捨得買幾十塊的,她倒好,五天揮霍了我們一年的積蓄!
我憤怒地把手機扔在沙發上,一種被至親背叛的痛苦撕扯著我的心。虧我還一直覺得陳芸對她們太冷淡,原來陳芸是在替我兜底,是在替我填這個無底洞!
我轉頭看向緊閉的臥室門,愧疚感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。
第二天一大早,陳芸像往常一樣起來做早飯,只是眼睛腫得像桃子,全程沒跟我說一句話。
我看她忙碌的背影,那個穿著舊睡衣、頭髮隨意挽起的女人,心裡酸澀難忍。我走過去,想幫她端盤子,她卻側身避開了。
「國慶我不讓她們來,不是因為我心疼錢。」陳芸背對著我,聲音沙啞,「李強,有些口子一旦開了,就是無底洞。你妹妹……變了。」
我低下頭,啞聲道:「我知道了。昨晚我問過她了,她認了。這錢……我會讓她還的。以後,我不會再讓她們隨便來了。」
陳芸切菜的手頓了一下,似乎想說什麼,但最終只是發出了一聲極其複雜的嘆息。
3.
接下來的兩天,家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。
陳芸雖然沒再提這事,但我知道她心裡的疙瘩沒解開。為了彌補,我主動包攬了家務,還特意去商場給她買了一套她看了很久都捨不得買的護膚品。
周日晚上,陳芸在洗澡。
她的備用手機放在茶几上充著電。平時家裡的細帳都是她管,她有個習慣,會把每一筆大額支出都記在這個手機的備忘錄里。
既然那天她不肯讓我看收款人詳情,那我只能自己查。我想看看那7.5萬的具體明細,我想知道妹妹到底買了什麼牌子的包,做了什麼天價的美容,竟然能花這麼多錢。
我鬼使神差地拔掉充電線,解開了鎖屏(密碼是我的生日)。
我點開了那個名為「2025年家庭帳本」的APP。
手指滑動,翻到了5月份。
5月4日那條記錄赫然在目。
金額:-75,000。
但是,備註欄里並不是我想像中的「LV包」或者「美容院充值」,而是寫著三個奇怪的大寫字母——
「H-G-Z」。
H-G-Z?這是什麼意思?某種奢侈品的縮寫?還是……?
我皺著眉頭,盯著那三個字母看了足足一分鐘,百思不得其解。
就在這時,我突然想起一件事。
五一妹妹走的時候,因為天氣突然轉熱,她來時穿的那件舊羽絨服就沒帶走,說是太占地方,讓我以後有空寄回去,或者直接扔了。
那件衣服被我隨手塞進了客房衣櫃的最頂層,後來一忙就忘了。
如果她真的買了那麼多奢侈品,為什麼連一件舊衣服都不捨得扔?還要特意囑咐我寄回去?這不符合邏輯。一個揮霍7.5萬的人,會在意一件穿了五六年、袖口都磨破的羽絨服嗎?
一種莫名的直覺驅使著我。我放下手機,搬來椅子,踩著爬上了客房的衣櫃。
衣櫃頂層積了一層薄灰。我伸手在裡面掏了半天,終於摸到了那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。
打開袋子,一股混雜著樟腦丸和陳舊霉味的熟悉氣息撲面而來。
那是一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,不知是什麼雜牌子,裡面的羽絨已經跑得差不多了,摸起來硬邦邦的。
我把衣服拿出來,抖了抖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